张恩华黑子，今夜我陪你喝！

听到张恩华去世的消息时，我正在球友全勇先编剧的《悬崖之上》观影现场，那本事天狼星编剧足球队今年第二重要的大事，第一当然是老全拿到金靴奖，可我一晚上都心乱如麻也没看好电影。如果你问我：在2002米卢那届国家队里谁是我最好的朋友？答案只能是他，张恩华！他活着时，我当面叫他大黑，背后称他黑子。但从今天起，阴阳两隔，我已经永久失去了这个朋友，无论再叫什么，他也听不见了啊！

我看过张恩华多少场比赛，我已经记不住了，他却看过我一场比赛。下来之后，他告诉我说：“有两个东西影响你在足球上有更大的进步。”我说：“我知道，我的左脚和右脚呗。”他说：“第一，你踢球太认真，不会笑着去对抗。第二，你那眼神根本就顶不了头球，你会永远比别人慢半拍。”这两件事情他观察得非常到位，第一、直到今天，我踢球也还是没技术没体能只有认真态度；第二、尽管现在近视眼都有运动眼镜了，争顶我却永远也没戏。但是在我看来，我这两个缺点却正是张恩华最显著的优点，也正是我当初那么喜欢他的原因。

张恩华6岁开始踢足球，他一直是队里年纪最小的，却也一直当队长。他说：“我就靠这张憨厚的脸，从少年队到青年队到市队、省队、国青队、国奥队，每次都是本来没有我，最后教练一看还有一个名额，这个小黑子挺憨厚的，看着就忠诚老实，把他也要上吧。”张恩华说他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晋级的队员，这事儿我无从考察。但是忠厚外表让他少吃了许多红黄牌却经常看得到。他打中后卫，免不了要把把对方的前锋一溜跟头地拱出去，但每每面带微笑去把人扶起来，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并非诚心犯规的样子。那个裁判好意思给他掏牌？

作为绝对主力，黑子见证了大连足球七冠王的伟业，55场不败的神话中他居功至伟。在2000年以中后卫身份当选足球先生，获得金球奖，多次入选中国男足最佳阵容，并屡屡以头球破门惊艳于世。我始终认为，国足出访那不勒斯那场球是他足球生涯中最耀眼的高光时刻。虽然是国家队对意甲下游球队，却被人家随便就打了个6：2，但是那不勒斯也有缺憾，尽管他们在阵地进攻中没给中国队任何机会，但所失两球都是角球，都是张恩华头球破门。那时候的大黑踢球是这样的豪横：角球刚发出来，他就先于场上所有人看见了落点，然后在别人判断位置前后移动的时候，早就已经高高跃起，挺胸，收腹，然后左脚尖一点右脚背，又往上窜了两尺，悬停在半空中等着皮球飞来。所以他每次头球攻门的时候，身边总是没有防守队员，不是跳早了就是跳晚了，你可以毫不费力地抓拍到他的头。

我不记得怎么跟张恩华成为朋友的，可能就是因为这种欣赏总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在笔尖吧。那些年我经常回到大连，免不了跟哥们兄弟约着踢球，有一次想踢球却没有鞋，他给过我一双，还一起吃过饭。但真正交往起来还是在02年世界杯前后，当时米卢的国家队在沈阳备战，我带了一堆足球去找他签名，张恩华一看就哭了：哥，人家都签完了，你这时候拿来，我还得再签一轮！我说不用那么认真，签上十来个球员就行了。为了参加世界杯，张恩华果断舍弃了在格林姆斯比的前程，但米卢偏偏一分钟也不让他上场，以示记仇。

这件事情我一直认为错在米卢，正常情况下，当一支球队小组赛出线无望时，最后一场肯定会让所有带来的队员都有机会上场露脸。而张恩华只要随便出场1分钟，就有资格继续去英国踢球。但米卢却能扳起脸来，硬是不给他1分钟，却让他在场边做了90分钟的准备活动！因为当时队里的郝某孙某等大连队员都跟米卢有隔阂，尿不到一个壶里，米卢对大连队员恨之入骨，在世界杯开始之前抛弃了李明，张恩华虽然带去了，却不给他上场的机会。这是张恩华自己的选择，我非常理解他，假如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绝对选则站在自家兄弟一边而不去拍主教练的马屁。

那次世界杯之后，中国队因为未得1分、未进1球而备受诟病，正好给了阎世铎搞三从一大的理由。2003年，甲A实行了悠悠体侧和12分钟跑，对于张恩华、张玉宁等爆发力超强而耐力极差的球员来说，简直就是一场酷刑。换句话说可能更容易理解：刘翔本来110米栏是飞人，但阎世铎说，为了体现你的革命精神，给我来个马拉松吧！当时张恩华的腰已经有了陈旧性的老伤，在空军总医院住院，我隔三差五去给他送鸡汤排骨汤。有一天我跟他生气了，因为小王涛来看他，他偷偷溜出去喝酒，竟然喝断片了。我说：“兄弟，我成天给你熬汤送饭，是为了让你早日好起来，有个正常的竞技状态。你怎么自己这么不爱惜身体！”张恩华嘿嘿一笑，特别憨厚地跟我说：“哎呀他说你在治商，咱们就简单地喝点红酒吧。人家来看我，我咋能拒绝呢？那红酒喝着就是甜水，也不醉人，我不知不觉就喝了4瓶！”我当时这个气啊，可是看着他那憨厚的笑，又真无法苛责。

后来张恩华在工体通过了体侧，主观原因是万达的鬼佬体能教练确实厉害，也给他提高了不少成绩。客观原因是体侧的过程不对外，测完了才允许记者去采访，我猜是阎世铎放了他一马。黑子多憨厚啊，头年还被米卢整得那么狼狈，不该补偿一下吗？那是5岁的我家小魔女第一次举话筒采访，我的同事西宁拍的素材，李晓蕾和孙铭剪的片子。此刻都能想起那天黑子通过体测后心满意足地坐在工体场边的围墙下换鞋时我们采访他的样子，笑得桃花灿烂，黝黑的脸上泛着幸福的光芒。

英国去不成了，那就在甲A联赛上继续发光吧。但第二年联赛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甲A更名为中超，戚务生从红塔转战到了天津。戚大帅1997年就率领国足打过十强赛，又在顶级联赛里沉浮多年，他深知一个最朴素的道理，不管带什么队，中后卫必须得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就这样，张恩华又被李辉摘牌去了天津，他所面临的难题依旧是悠悠体侧和12分钟跑。联赛开始前我去天津看张恩华训练，在民园门口碰到了刘云飞，他对我来看黑子非常不理解：“这都过气了，你看他干什么？”我笑笑无法回答，如果不是自家兄弟，我能来看他吗？

在多年足球记者的生涯中，我能感觉到球员的一种微妙心态，那就是，多数球员都只希望你关注他本人就行了，最好别人谁都不认识。但是张恩华却不是这样，有一次在实德大厦采访完之后，他告诉我说：“跟我同屋的张亚林是个非常不错的好苗子，将来肯定是国家队的料。你采访他一下吧？”于是介绍我认识了亚林，他果然不久就入选了沈祥福的国奥队，司职后腰。可惜的是，这个好兄弟有个“玻璃人”的绰号，淋巴腺有病，一碰就伤，一伤就不好，最终29岁就英年早逝了。

张恩华退役之后，我也不再做足球记者，但仍然经常见面。有一次他来北京办签证，说是一直在欧洲自费学习足球，不仅仅是拿教练资格证，而且还在学习俱乐部的商业运作模式和管理。他当然想当国足的主教练，但更想当一个职业俱乐部乃至中国足协的操盘人。我们俩加老金三个人喝了20个“燕京小钢炮”，把老金半道喝跑了，黑子和我在南门刷肉外面的小树林里各自抱着一棵树吐。那天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激动的事情，他就是看见前国家队翻译金家继高兴，好多年没见了，没喝之前就放话说：今天不醉不归！

不久前，张恩华的恩师迟尚斌也是这么喝嗨了喝走的，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他也走上了同样的不归路。这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在大连的很多个酒局，跟韩端、刚王鹏、跟那些好朋友就一定要喝到位的兄弟姐妹。大连人的性格就是这样的，没有人会因为黑子今天走了明天就不再喝酒。正如大侠古龙，很多人都说他是喝酒喝死的，但古龙无怨无悔。